母亲蒋氏家族一支发祥于全州安和青龙山、兴衰于全州安和鳌鱼洲,可谓广西名门望族,太外公蒋任衡父子两辈三人中举传为佳话,蒋继伊(我的大外公)与蒋继尹(我的外公)兄弟俩都在中国近代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。
不料兄弟俩姓名太过相近,竟让外公横遭“天妒英才”的厄运!
——题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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鳌鱼洲又称鳌洲(安和乡古称),距青龙山古村仅数千米。鳌鱼洲有一高达百米的突兀石山,——“鳌鱼头”,也是一块风水宝地。1918年,外公举家从青龙山搬迁到“鳌鱼头”,在石山脚下建起了占地上百亩、气势宏伟的蒋家大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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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“鳌鱼头”石山顶俯瞰,现在的安和乡镇政府大院即是当年蒋家大院的主院,左旁毗邻一块同样大小的区域即是当年蒋家大院的附院。这张是拍于2011年的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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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的安和乡镇政府大院,当年的蒋家大院主院,背后依傍着“鳌鱼头”石山,镇政府也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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毗邻的原蒋家大院附院,当年是厨房、洗衣房、仓库、农具房以及长工住房,由于长年失修,已经破败不堪,有的只剩残垣断壁,但主体结构还在,依稀可见当年的规模与气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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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山上立有蒋家《鳌洲新宅落成记》石碑,碑文记载: 石碑立于民国八年(距今刚好100年),蒋家搬迁到此为民国七年。新宅始建于民国四年,落成于民国八年。“正楼副座各二,回廊一,旧式正屋一,横楼横屋各一,坚固无华,固实吾俭,广留余地,以俟后之人。计用木料银合千捌百圆,砖瓦银壹千圆,石料银玖百圆,石灰银贰百圆,铁钉银陆拾圆。择地者余弟连杰,择日者唐君兰陔、柳坡杨君德甫;对地与余者唐君衡元、唐元吉公、帝臣公;为之斡旋者唐君铭甫杏圃。鳌山上界巅,东界刘姓坟山,南界田,西界江,除庙地外皆属之其西一截。北界石根脚,则受自肖君定和等也。绘图长子伊,监工次子尧,木工成江宴,砌工唐仁久,石工苏福田也。夫一宅之成,其缔造艰历时久,需费钜,固如是,俱不易也。可不念與。余舅故详述吾家家世之渊源、迁居之梗概、与夫先人将以保世而滋大。余所以守先而待后者,其揭于石,后之兴者得省览焉。”
鳌洲新宅落成的时,外公蒋继尹早已获得学位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毕业,并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从事教学与研究数年,1919年应民国政府教育部之邀为实现教育救国之梦毅然回国(距今也刚好100年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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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公回国后,先在济南大学当教授,成为中国为数不多的最早一批现代意义上的教授,并娶了一个山东大家闺秀单岱云做我的外婆;后来又到北京农业大学当教授。外公一贯主张教育救国、科学救国,认为中国是个农业大国、科学救国首先应从农业开始,所以,苦心农业科学研究,身体力行进行农业科学实验,成为民国初年首屈一指的农业科学专家。著述颇丰,比较有影响的有《食品化学》、《肥料科学》、《中等农艺学》、《甜菜栽培学》、《湘农遗著》等专著;还有相当数量的论文,散见于中日英各类科学杂志上。
由于外公精通日、英、德三国外语,1922年受命为北洋政府“鲁案”善后处理督办公署翻译股主任,与英、美、法、德、日列强力争中国在山东的主权,相当于“与虎谋皮”的苦差。
所谓“鲁案”,要追溯到 1897年,山东曹州巨野县张家庄天主教堂,遭当地大刀会抢劫,两名德国神甫被害,德国以此为借口出兵,强行占领胶州湾(今青岛),清政府被迫与德国签订《胶州租界条约》,从此山东成为德国势力范围。第一次世界大战,德国战败,撤出胶州湾及胶济铁路;日本却趁机掠占了德国在我山东地盘。当时中国段祺瑞北洋政府,曾对德意宣战,也是战胜国。1919年初,西方列强在巴黎召开会议,罔顾中国是战胜国事实,要将德国在山东特权转给日本。消息传来,群情激愤,五月四日,北京学生三千多人举行示威游行,高呼“外争国权,内除国贼”,要求严惩曹汝霖、章宗祥、陆宗舆等人卖国行为。这就是整整一百年前历史上著名的“五四运动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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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洋政府被迫将曹、章、陆三人免职,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,并成立“鲁案”善后处理督办公署,外公任翻译股主任。到任后恰逢西方列强在华盛顿召开太平洋和会,当时的中国代表团团长不善言辞,外公名义上是随行翻译组长,实际上参与了许多重大外交活动;太平洋和会期间,外公多次洞察日方阴谋,据理力争,有效维护了我国权益,西方列强只得让日本将胶州湾、青岛港及胶济铁路归还中国。外公功不可没,荣获北洋政府杰出人物嘉禾勋章。
民国十六年(1927年),外公应马君武博士之邀,放弃北京优越生活条件,回到广西共同筹建广西大学,翌年广西大学在梧州成立,马君武任首任校长、外公任首任总务长兼化学教授,与师生辟荒山、建校园、筑校舍、置设备,任务艰巨而任劳任怨,工作辛苦而卓有成效,马君武校长赞其“言可为坊,行可为表”,副校长盘祁珠亦称其“守约性介,绩学励行”。
1929年夏,蒋桂战争白热化,广西大学因经费无着,被迫暂时停办,外公在梧州度日艰难,竟到了要靠留日世交好友廖竞天的资助才能过活的地步。
随后粤军进驻校,师生被迫离校,外公携眷回乡。
当时我母亲年仅四岁,外公携全家乘船从梧州沿水路返回全州,行至昭平县小背口村境内,突遭土匪抢劫,全家被绑。说来也冤,土匪原来打算劫持的并不是外公,而是外公的兄长,时任广西省参议会议长、两广财政厅长的蒋继伊。大外公蒋继伊同时与我外公去日本留学,回国后从政,很快成为广西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人物,连蒋介石都尊称其为“叔”。外公蒋继尹,名字与大外公蒋继伊仅仅相差两笔,不但字形相似,连读音也相近,极易混淆,土匪文化程度不高,见舟船悬挂“蒋继尹”的灯笼以为就是“蒋继伊”,并将两大船十几箱外公的书籍误认为是金银财宝,于是阴差阳错抓了我外公全家。
土匪以为抓住个两广财政厅长,可以换回大把银子,谁知道抓的只是大学教授,土匪眼中大学教授不过是不值钱的穷书生,但这位穷书生好歹有个两广财政厅长的亲哥,于是把外公一家扣为人质,要挟蒋继伊拿钱赎人。蒋继伊与土匪多次谈判,好不容易将赎金由一万大洋降到了四千,却不料掌管广西军政大权的李宗仁、白崇禧不肯答应,认为用钱赎人是助长了土匪气焰。李宗仁、白崇禧行伍出身,只知用枪杆说话,立派军队围剿。大兵压境,土匪被逼“撕票”,外公魂断景当山佛子冲,时年刚满四十,全家男丁几乎全部惨死土匪刀下。说“几乎”,是因为母亲的大哥、我的大舅命大,脖子上被土匪连砍三刀,昏死过去,土匪以为死了,没想到居然死而复生,从死人堆里爬出,被好心村民救助,从此落下了歪脖的毛病,后来一直活到八十六岁;另一男丁——我的小舅,还是襁褓中吃奶婴儿,也免一死。土匪也有“匪道”,只要钱能到手,绝不“撕票”;钱不到手,休怪杀人不眨眼,但只杀男丁不杀女眷,所以外婆与母亲得以死里逃生。罪大恶极的匪首杨棋标最终还是被前去剿匪的部队逮住正法了。
做为全国著名大学教授和两广财政厅长亲弟的外公竟被土匪“撕票”,成为当时轰动整个广西、乃至全国的一大要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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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公横遭“天妒英才”的厄运,让人唏嘘不已!有人说是蒋家鳌洲新宅风水与外公五行相尅;也有人说蒋家两兄弟姓名相尅(“尹”与比“伊”少一“单人旁”,“继伊”飞黄腾达而“继尹”命丧黄泉),若不是两兄弟姓名过于相近,土匪也不至于阴差阳错抓了外公;就连官方的广西大学校史,也曾将“蒋继尹”误为“蒋继伊”。
姓名决定命运,这就是一例!
为什么学识渊博的太外公把大外公与外公的名字取得如此相近?我们曾百思不得其解。有蒋家后人考证:按照蒋氏族谱“永作朝廷士、钦洪材涣承”的字辈,兄蒋继伊1882年(清光绪九年)生,字作训,号伯文;弟蒋继尹1889年(清光绪十五年)生,字作诫,号叔贤,又号湘农。蒋继尹其实是蒋继伊的三弟,还有二弟蒋继尧,字作咏,自小过继给了叔父蒋永铨。“伊尹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贤能相国,佐商汤灭夏,建立了商王朝,理政安民50余载。孟子说“伊尹,圣之任者也”,中国历史上,伊尹居“元圣”之位,与孔子的“至圣”并驾齐驱。太外公给两个儿子蒋继伊与蒋继尹分别取名“伊”与“尹”,是寄予厚望,希望他们能够成为像“伊尹”那样的栋梁之才。兄弟俩也没有辜负太外公的期望。只是谁能料到几十年后,由于两兄弟的名字笔划、读音太近,竟阴差阳错葬送了外公蒋继尹的性命。
——蒋继尹外孙曾晓新谨记
(未完待续。敬请期待《百年回眸:缅怀先辈记心怀——五四百年寻根之旅(三)》)